mlkj24

The Guardian May 9th 2022

李明哲與夫人李凈瑜，坐在圓桌旁，穿著類似的清爽白襯衫，桌上放著許多筆記。在李明哲被中國囚禁五年後，這對夫婦有許多話要說。

現在已快五十歲的李明哲，明顯比2017年底在中國受審的照片更苗條。他的頭髮更細也更蒼白、眉毛深鎖。在長達一小時的採訪中，夫妻倆非常親密，撫摸或握住彼此的手和臉，分享他們的眼神，彷彿是為了彌補失去的那五年時光，聽到彼此的聲音時，露出難以置信的微笑。

「我感覺可以呼吸自由的空氣了，我也很高興能與家人團聚」，李明哲說。

在以顛覆國家罪名，於中國赤山監獄服刑五年後，李明哲上周突然返回台北，成為台灣新聞的頭條。他在2017年初失蹤，隨後被判刑，引發了國際救援運動，也讓台灣、中國的關係進一步惡化。此案與2015年銅鑼灣書店事件相呼應，警告那些對共產黨抱有負面觀點但前往中國的人。

李明哲是人權份子、社大講師，過去也曾參加過包括民進黨在內的政黨。2017年3月，他由澳門前往珠海見友人。

「當我一進入廣東省，我馬上就被國安部門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拘留」，李明哲說。「他們在我臉上蓋上黑布，把我推進一輛車裡。」

他失踪時，朋友們認為，他是因為主持討論台灣民主的微信群組而成為目標。他說，他當時也幫助中國政治犯及其家人，因為這讓他想起台灣長達數十年的白色恐怖。

「當局會孤立政治犯、其家人，獨裁者必須這樣做，讓他們感到孤立無援」，李明哲說。「我傳遞台灣如何民主化的知識，讓中國的人權工作者與當局對抗的知識武器。」

李明哲從廣東帶到「指定居所監視居住」，這是中國惡名昭彰的拘留方式，不需經起訴或審判就可進行，已有成千上萬人受此待遇。李明哲形容是「綁架」；中國當局到了3月底才確認拘留，並說他的健康狀態良好，但沒有給出其他細節，直到5月才正式宣布逮捕。他被指控顛覆政權，並移出指定居所監視居住。

國際特赦組織台灣分會秘書長邱伊翎說，對李明哲的逮捕、拘留都違反國際人權法律及標準。「在中國，此種罪行總是濫用在異議份子或人權工作者身上」，邱伊翎說。

李凈瑜是李明哲拯救行動的主導者，她專門研究台灣的白色恐怖時期。她的老闆是施明哲，是台灣著名的運動者，在白色恐怖時期曾經坐過二十五年的牢，在此次行動中成為重要的顧問。

「他告訴我，獨裁與民主間，存在文明差距，法律沒甚麼用處，所以你必須找其他方法」、「所以我從他身上得到啟發，去尋找我的丈夫」，李淨瑜說。

她的倡議行動，包括2017年4月初戲劇性地試圖登機前往中國營救丈夫的舉動，招致了一些批評。但她說，每次當國際關注後，李明哲的處境就會改善一些。在李明哲失蹤之後，台灣政府要求中國政府給個答案。台灣指控中國掩蓋真相，傷害兩岸關係，蔡英文總統也說她會親自監督此事。接下來的幾個月內，此案被提交到聯合國人權理事會下設的工作小組、美國國會，並獲得歐盟議會的支持。

李淨瑜舉起手，調整眼鏡，露出了「李明哲，我以你為榮」的刺青，這是她在2017年9月河南開庭前刺的。

「如果不是有國際媒體關注，釋放會變得更困難，他的處境也會更嚴峻」，李淨瑜說。

審判中，李明哲承認有散播台灣民主訊息，以及協助中國的政治犯及其家屬。他說，這兩件事在任何民主國家都很正常，但到了中國就變成「顛覆國家政權」。

北京認為台灣是中國的一個省，並打算有一天重新奪回；而台灣的民進黨政府稱台灣是個主權國家。北京在2016年蔡英文當選後，便切斷聯繫。中國當局看民主支持者越來越不順眼，尤其是來自台灣的支持者。

2017年11月28日，李明哲被判在赤山監獄服刑五年。李明哲和他的支持者聲稱他受到了不人道的待遇，包括被迫吃腐壞的食物、非法勞動，並且經常被拒絕與家人聯繫。2019年時，他回家奔喪的要求也被拒絕。李淨瑜一次只能面會三十分鐘，但在批評監獄條件後，就被暫時禁止了。然後發生疫情，進一步限制訪問。

「施明德說，政治犯最怕的是被遺忘在監獄中」，李淨瑜說。「我每個月有三十分鐘面會時間，施明德告訴我要聰明地運用，不要哭。告訴李明哲，我，以及這個世界在這段時間為他做了哪些事...我曾經很擔心，他會變成一個我再也不認識的人，但他回家時，他還是那位當年讓我墜入愛河的男人。」

夫妻倆幾乎是同時間知道李明哲要返家了，就在返台班機的前幾天。李明哲擔心，他雖出獄，但可能被迫留在中國，直到獄警詢問他的個人資料，要幫他訂機票，才較安心。五年來，李明哲想像著，當踏上台灣土地的那刻，會與妻子在機場見面。不過他沒辦法，台灣嚴格的防疫規定，要求他必須搭計程車前往防疫旅館。最後他透過玻璃窗見到了李淨瑜。

李淨瑜回想起那天晚上，面帶微笑、熱淚盈眶。「我們講了十六個小時的電話，李明哲分享了許多在獄中的經歷」，李淨瑜說。

自李明哲被監禁之時起，習近平對中國的統治更加強硬。台灣與北京的關係，是數十年來的低點。維權人士和政治異議者被逮捕，新疆有數百萬人遭受宗教和文化壓迫。李明哲指出，中國監獄中有四名台灣政治犯，也呼籲全世界要更關注伊力哈木·土赫提。伊力哈木·土赫提是維吾爾族經濟學家，自2014年起入獄，無法與外界接觸。

李明哲仍然堅持自己的清白，對這份工作毫不後悔，也打算繼續做下去。 「我的工作是為了人權和人類，所以我對我所做的事情並不後悔」，他說。「因為我相信我的工作，我對自己所做的事情毫不懷疑，我也對我的妻子、她的老闆以及我的祖國台灣充滿信心，相信我沒有被拋棄。」

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