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conomist Oct 10th 2022

當中國共產黨的統治者被問到為何一定要控制台灣時,他們說了一個有關過去恥辱及未來復興的故事。國務院8月發布的對台政策白皮書中寫道:「台灣問題因民族弱亂而產生,必將隨著民族復興而終結。」

正如共產黨領導人所說,收復台灣,將可抹去19世紀的恥辱。當時,衰敗的中華帝國將大片土地割讓給外國列強。收復台灣,也可治癒1895年至1945年被日本佔領的傷痕。更重要的是,收復台灣,標示著1949年以來未完內戰的最終勝利。當時美國支持的國民黨政權領導人蔣介石,率領著數百萬軍隊及難民逃到台灣。雖然沒有大聲說出口,但如果習近平能以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主席的身分,在台灣首都台北舉辦勝利遊行,這代表著他將與毛澤東、及過去統一中國的帝王們,一同進入不朽的萬神殿。

對所有關心中國復興的人來說,征服台灣之役是內戰,同時帶有改變世界秩序的結果。因為中國的勝利,將代表著台灣最大保護者 ー 美國 ー 的失敗。七十年來,美國一直阻嚇大陸進攻台灣,但1979年後,就沒有任何的正式防務條約規定美國必須援馳台灣。取而代之的,是美國各任總統對台灣提供模糊的承諾(不過拜登總統說美國軍隊在「前所未有的攻擊」發生後,美軍會介入。這可完全不模糊)。



美國的挫敗將重塑過去半世紀中,維持亞太區域和平的安全秩序。在最糟的情況下,台灣的淪陷會伴隨著美中間的武裝衝突,可能會把如日本的鄰國扯進來,因為中國飛彈可能會射向日本的美軍基地。中國的如意算盤是,台灣的政經菁英在美國還沒有時間派出第七艦隊前,就已和中國達成協議。無論如何,中國的目標是把美軍勢力逐出「第一島鏈」,一條貫穿日本、台灣和菲律賓,環繞中國的弧線。

美國的屈辱,並不會隨著台灣臣服而結束。近來,中國想攻台的野心變得更嚴峻、明確。中國領導人從2019年香港的反政府示威中,吸取了教訓。也就是如果要治理一塊長時間暴露在西方自由氛圍下的土地,半套是行不通的。他們隨時準備粉碎台灣蓬勃發展而喧鬧的多黨民主政體,並「再教育」台灣兩千三百萬人。在這種情況下,西方領導人如果只是焦急地扭緊雙手但甚麼都不做,亞太地區的資深外交官都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甚麼事:亞太各國將以想不到的方式討好中國。

中國還有另一個目標:確保讓台灣危機的動盪能歸咎於美國。台灣海峽全長一百七十公里,是中國、日本、韓國、台灣貨輪通往世界的主要航路。光是台積電一間公司,就生產了全球80%的最先進半導體晶片。中國一直在私底下醞釀反美言論。一位西方外交官報告說,中國派駐員稱美國是挑釁者,原本接受台灣是中國一部分的身分,現在卻助長台灣的分裂幻想。這位外交官說,中國正邁向成功。危機中,許多亞洲鄰國會指責美國及盟友日本挑起緊張局勢。

第二位外交官稱,中國並不需要每個論點都贏:播下混亂的種子即可。他認為,中國的影響力網絡,加上非常擅用經濟脅迫,已分裂了亞洲的政治、商業和媒體菁英。因此,若中國攻擊台灣,許多政府將難以做出一致的反應。

在各國首都,中國對台野心的討論,往往會轉向軍事力量平衡 — 事實上,若人民解放軍覺得自己可以贏,他們就會攻擊。一位西方資深官員說,每當中國又有新的軍艦駛出造船廠時,台海緊張情勢就「愈加危險」。「這幾乎是物理問題了:當建構了足夠武力,就會爆發。」在華盛頓,智庫間有一個說法,就是解放軍被告知,必須在2027年前擁有佔領台灣的能力(那年會是習近平第三任期的最後一年)。

中國有關台灣問題緊迫性的辯論,通常會檢視領導人面臨的所有選擇,無論是政治、經濟還是軍事方面。全面戰爭被認為是糟糕的結果。2005年通過的反分裂法規定,中國領導人不能讓台灣分裂出去。中國鷹派呼籲儘早採取軍事行動。但若其他選項看起來可能達成,一些大陸的專家認為時間在中國這一邊。

壞消息是,中國學者聽起來益發相信台灣政壇正減少大陸的選項。一個世代前,中國領導人致力於與台灣商界菁英打好關係,以貿易、旅遊紅利讓台灣人不要支持支持獨立的政黨。一度由蔣介石率領的中國國民黨,是中國這項努力中自然的合作對象。雖然一度是死敵,但至少國民黨與共產黨在理論上都同意,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 — 雖然就算是國民黨也抗拒「一國兩制」模式的自治。

相反地,中國拒絕與支持獨立、現執政的民進黨籍總統蔡英文談判。中國稱她是恐怖的激進主義者,但其實蔡英文是位溫和、務實的前貿易律師。唉,就連國民黨現在也對共產黨的承諾感到懷疑了。國民黨沒有甚麼選擇。2019年時,香港歷經數個月的抗爭後,台灣選民眼看中國踐踏香港的一國兩制。他們也看見中國在香港實施國安法,在監禁反對黨政治人物、記者跟學者前,只讓通過審核的愛國者成為候選人。香港的困境留下了印記。國立政治大學的民意調查中,只有6.4%的台灣人表示,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他們都希望由北京統治,跟二十年前的18.2%比大幅下降。

1993年、2000年的國務院白皮書中,承諾解放軍和行政人員不會駐紮在中國控制的台灣。但最新的白皮書中拿掉了這些保證。相反地,這份白皮書暗示了「擁護國家統一與民族復興」的台灣人將參與管理這座島嶼。這讓人聯想到「愛國者治港」。

硬的更硬
Hard line gets harder

中國對台灣的正式立場,可能會在二十大時變得更強硬。中國駐法大使盧沙野8月時,曾公開說,台灣人被台獨政治人物灌輸「去中國化」,需要「再教育」。中國外交部長王毅另外補充了自己的沙文言論,他說蔡英文是愧對祖宗的「不肖子孫」。

沒有理由相信中國官員說要毀掉台灣自由是在虛張聲勢。的確,許多西方政府會實施制裁。但中國學者相信,因為中國太大,所以懲罰不可能長久。人脈遍布的分析師告訴駐北京的外交官們,俄國入侵烏克蘭後,所接受到的制裁都還未能擊垮俄國。他們低聲說:你們已經失去俄國了,失去中國的後果你們能承受嗎?

一些西方的宿命論者對此表示贊同,並指出中國並未因為鎮壓香港而付出持久的代價。一些人私下想知道,是否應該迫使台灣接受他們能得到最好的協議,以避免戰爭;並以最小幅度的干擾適應中國崛起。這些外交政策上的現實主義者,絕對低估了中國接手台灣的殘酷程度,而西方信譽又會如何因此崩壞。

即使在1997年英國統治結束前,香港也只擁有部分民主,從未獨立。相比之下,台灣已有一世代人民能自由地選擇他們的總統和國會:有些人稱民主制度不適合擁有華人血統的地方,這是一個反駁。當台灣人被問及身份認同時,63.7%的稱自己為台灣人,遠高於1992年的17.6%。

如果全球看到台灣政治人物被監禁、流亡海外,或看到學生抗議時被催淚瓦斯鎮壓,或更慘的事發生時,中國人民還沒有準備好接受國際譴責。相反地,他們被告知,如果控制台灣,中國就會擁有「更大的國際影響力及能見度」。在一場慶祝中國更緊密掌控香港的演說中,習近平稱「香港特區管治權必須牢牢掌握在愛國者手中」。

這樣的吹噓,反映了對台灣自由的危險蔑視。中國官員稱外國對台灣民主的讚美不過是「煙霧彈」。事實上,民主化已改變台灣問題。中國說美國曾樂意出賣台灣,這是對的。1972年尼克森總統造訪毛澤東時代的中國震驚全球時,解密文件顯示,雖然公開聲明較模棱兩可,但他與時任國務卿季辛吉曾私下暗示,台灣的命運由中國決定。

70年代,隨著美國放棄承認蔣介石虛幻的擁有全中國代表權、轉而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華盛頓的約束力量,主要來自國會中的反共議員。但蔣介石,這個頑固的老暴君(despot),呼籲美國入侵或轟炸中國,又實施戒嚴及鎮壓異議人士,進而削弱了自己的立場。一份1971年白宮的錄音紀錄了季辛吉提議放棄蔣介石,他告訴尼克森,「我們應冷處理此事」。

如果台灣還在戒嚴,牢中滿是政治犯,那對華盛頓來說就是個利多,就把今日對中國的強硬態度全部用上就好。但事實上,國會兩黨對台灣的支持是近幾年來最高的。中國官員將眾議院議長裴洛西近期訪台行程,視為箝制中國手段的一部分。人民解放軍進行軍事演習,預演封鎖台灣的戲碼。事實上,對今日的華盛頓來說,台灣代表著更簡單、更強大的事物:遠方被惡鄰包圍著的自由燈塔。

台灣發生戰事會是場災難。但中國的控制狂,讓許多通往和平的無痛路徑消失。七十多年來,台灣的命運一直是亞洲安全秩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自由主義政治秩序也岌岌可危。

原文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mlkj24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