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Economist Feb 27th 2021

去年,亞洲網路上出現了一個非正式但非比尋常的聯盟,成立時間非常迅速,甚至不到煮開一壺水的時間:奶茶聯盟。成員是年輕的網路運動者,多數在東南亞。每位參與者母國的議題都截然不同,但他們為了遏止一項日益漸增的威脅而團結起來 — 威權中國在亞洲的過度存在感。

起源於泰國明星奇瓦雷(Vachirawit Chivaaree),他是電視劇「2gether」的主角,該劇紅遍亞洲。他轉推了一串稱香港為國家的圖片,然後成千上萬的中國小粉紅在網上說要抵制奇瓦雷的戲劇,接著他本人道歉。但在推文串中被發現,奇瓦雷女友在自己的Instagram上,看起來支持台灣脫離中國獨立。這又讓小粉紅們更憤怒。

很快地,泰國網友就以各種充滿機智的迷因圖反擊。中國愛國者用羞辱泰王跟泰國總理(以政變上台)的方式打回去。但泰國網友一片歡騰說:完全同意。泰國網友對中國網友批評的反應,獲得香港、台灣年輕人的讚賞。香港、台灣年輕人對中國的打壓可完全不陌生。其他對強人統治不滿(如菲律賓總統杜特蒂)的東南亞網友,也一同歡呼。

因為亞洲各地風行著各式各樣的奶茶,奶茶聯盟於是誕生。在中國大陸,喝茶時不加牛奶。但台灣最有名的飲料是珍珠奶茶,加了有嚼勁的粉圓;香港人喝茶加牛奶,這是英國人的習慣;甜滋滋的泰式奶茶則是加了煉乳。其他國家也開始加入。中印兩國在爭議邊界發生致命駁火衝突後,印度網友也把印度奶茶一起加入了。在2月1日緬甸軍隊政變奪權後,緬甸奶茶的圖片也不停出現在社群媒體上。

奶茶聯盟並不是因為凝聚力,或是單純的反中情緒而組成的。泰國年輕運動分子Frank Netiwit說,抨擊中國是對國內威權統治批評的一部分。在緬甸,憤怒情緒主要是針對敏昂萊(Min Aung Hlaing)及軍隊。

中國長期以來一直得到亞洲獨裁者的支持。中國將緬甸的政變 — 逮捕了包括領導人翁山蘇姬在內的數百位人士 — 形容成「內閣大規模改組」。中國在東南亞的投資漸增,尋求政治影響力來保護這些投資。但東南亞的統治者們反覆多變又民族主義強,任何暗示他們被中國掌握的話語,都會讓他們玻璃心碎。

奶茶聯盟的現象反映出,雖然東南亞民眾多數歡迎中國的經濟行為,也帶有其他複雜情感,但中國領導人通常視而不見。海伯特(Murray Hiebert)說東南亞「在中國的陰影之下」,也是中國全球野心的縮影 — 現在中國外交官、企業、軍隊在東南亞進行甚麼樣的活動,將來在世界其他地方也會這樣做。

中國在東南亞的存在感,遠其他地方高。東南亞從中國的邊疆開始起算 — 越南北部、寮國、緬甸的山之巔。構成現代東南亞的許多族裔,其祖先都來自北方。中國帝國時期宣稱統治了大部分的東南亞。越南、泰國跟緬甸都是重要的朝貢國。

朝貢關係促進了貿易,包含玉等充滿異國風情的產品,決定了中國人的品味。中國南部移民(主要是男性)開始在歐洲人駐紮的地方找尋生計,如巴達維亞(現在的雅加達)和馬尼拉。十九世紀跟二十世紀初,這些中國移民蜂擁至英國、法國擁有的橡膠園和錫礦工作,或在新加坡跟仰光找尋致富的機會。一開始只是旅居,但大多數人都留下來了。現在,東南亞人口中,約有三千三百萬人口稱擁有華人血統。在馬來西亞、印尼,華人是顯著的少數族裔 — 新加坡則是主要族裔。在柬埔寨、泰國跟其他國家,界線通常很荒誕 — 泰國皇室有近代華人血統。

瘋狂東南亞富豪
Crazy rich South-East Asians

新加坡管理大學的Charlotte Setijadi指出,東南亞的「華僑」,在近代中國故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他們是推翻清帝國、建立現代共和背後的重要支持者。近期,東南亞華人幫助中國啟動自身的工業轉型。

許多海外華人家庭的商業成就引人注目— 一部分的原因,是華裔在殖民時期及後來的獨立國家中,被政治邊緣化。中國在1978年改革開放後,歡迎東南亞華僑的資金及管理知識。今日,由十個東南亞國家所組成的東南亞國協(ASEAN),是以中國為中心的電子業供應鏈中之關鍵一環。中國約有三分之一的晶片、五分之三的電腦來自東南亞。新的資金流動方向則相反,由中國流向東南亞。在過去十年中,投資額成長了幾乎三十倍,接近四百億美金。東南亞的華裔大亨們,仍是與中國經濟關係的中介者。但中國政府本身也以東南亞人認定帶有利益的方式凸顯自己 — 但同時也帶有風險。

中國與東南亞的經濟互動主要來自於海上,而這正在改變。中國的工業重心,正從沿海轉往西南方,與緬甸、寮國、越南接壤。這個新的工業心臟,鄰近的東南亞是個顯而易見的市場,也是原料的來源地,更是通往海路的既有通道。

向南推進的主要障礙是地理因素 — 無法逾越的邊界。為了克服這個挑戰,中國參與了一連串瘋狂的東南亞跨境基礎建設:新道路、通過緬甸的天然氣管、緬甸位於孟加拉灣的皎漂(Kyaukphyu)深水港,以及一條計畫中的高鐵,路線經過寮國連接昆明與新加坡。這些計畫,多數都是習近平一帶一路計畫的一部份。中國在東南亞提出的計畫,與東協國家自身渴望區域整合的目標一致。亞洲開發銀行估算,未來十五年間,如果亞洲開發中國家需要持續成長、打擊貧窮並對應氣候變遷的影響,會需要每年在基礎建設中投入一點七兆美元。



習近平以及其他中國領導人,對經濟合作的「雙贏」利益寄予厚望 — 同時強調中國對其他事務不介入,這對東南亞的獨裁者們是個慰藉。東南亞的各後殖民國家還很年輕、缺乏安全感。他們的領導人對於任何挑戰主權的行為都感到憤怒 — 挑戰統治正當性也是。

但即使有這麼多優點,許多東南亞人認為中國的存在,有時過於巨大;並對於中國不介入的承諾感到不誠懇。中國投資帶有附帶條件;貸款方跟建商都堅持使用中國勞工。合約通常都不透明,且報價過高(有些包含了贏得標案的賄賂金)。

2018年馬來西亞總理納吉及執政黨巫統敗選的因素之一,是與中國關聯的貪腐事件,那次選舉甚至讓巫統丟掉了自馬來西亞獨立後就一直保持的執政黨地位。中國大使也在選舉中,公開支持執政聯盟中的華裔政黨 — 還真不介入。在此同時,一位亞洲資深外交官說,檯面下給馬來西亞、印尼政黨的獻金,通常是做生意的敲門磚。菲律賓杜特蒂在2016年的勝選,背後就傳聞有中國資金支持。

一些中國支持的開發計畫,沒甚麼經濟合理性,且環境成本非常高;在又小又窮的寮國蓋高鐵便是最好的例子。中國在湄公河上游建立水壩,影響了季節性水流,讓2019年下游地區的大乾旱情況加劇。而那是數百萬柬埔寨、越南漁民所仰賴的河流。在柬埔寨、寮國跟緬甸,中國的大規模土地收購,意味著森林大砍伐。

至於說中國是以和平的姿態到來,一位政策制定者私下問說,要怎麼弭平中國與汶萊、印尼、馬來西亞、菲律賓和越南在南海的領土及海域爭議?2016年時,在一項由菲律賓提起的訴訟中,海牙的仲裁法庭駁回了中國訴求。而當新加坡要求中國遵守法庭仲裁時,中國外交官猛烈攻擊了新加坡政府。相較之下,當弱小的柬埔寨,把中國的優先順位放在東協團結之前時,獲得的是貸款的獎勵。

但討好中國不一定能得到回報。杜特蒂將海牙的判決放置一旁,期望能吸引到中國的投資。習近平馬上同意給予數十億美金的基礎建設,但很少投資真的落實。在此同時,中國在南海的侵犯行為仍持續著。前新加坡首席外交官考希坎(Bilahari Kausikan)說:「只有無可救藥的貪汙或極度的天真,才會把北京所謂的命運共同體一詞當真」。

不久之前,寮國北部的邊界還是無法通過的。現在,國境界線正漸漸模糊,由中國野心勃勃的企業跟基礎建設重塑中。隨著中國發展南移,也有成千上萬的中國人一同南行。

這是中國的新移民,是中國經濟力量成長的表現。許多是隨著東南亞一帶一路的計畫案件到來的,追隨的其他人則是想碰碰運氣。中國策略在哪終結、個人主體性從哪開始,很少是一件明確的事。無論如何,中國的力量跟存在感,正在擴大。

中國在柬埔寨、寮國跟緬甸的存在感最為巨大。三個都是又小又窮的國家,且兩國與中國接壤。數十萬中國人在緬甸活動,許多人帶著偽造的身分證。在緬甸、寮國跟泰國交界的金三角特別經濟特區,一座集賭博、走私跟政商勾結的中國城正在崛起。一座粉紅色、新古典風格的賭場坐落在市中心,吸引豪賭的中國人 — 賭博在中國是被禁止的。這座城市的貨幣是人民幣、安全警衛來自於中國,用的文字也是中國大陸的簡體字。

離中國邊境更遠的菲律賓首府馬尼拉,中國的離岸賭博運營商(Philippine Offshore Gaming Operator, POGO),比菲律賓的國際客服中心佔據了更多辦公室空間。在疫情之前的巔峰時期,也許有五十萬名中國人在馬尼拉,其中很多人都逾期居留。中資仲介為新到來的中國人安排好所有事,從工作簽證、住宿到按摩與性。

全亞洲都可以聽到同樣的抱怨:新移民自成一圈、拿走了當地工作機會、用自己的供應鏈、推升當地房價等。永珍、曼德勒跟馬尼拉,都有同樣的黑色幽默:歡迎來到中國新省份。

一竿子打翻所有新移民會有些誤導。成千上萬的中產階級中國移民,讓馬來西亞的私校蓬勃發展。許多移民是學有專精的專業人士;在新加坡學習、工作、申請國籍的中國年輕人,既聰明、有活力又願意在新故鄉認真工作。

但新移民的出現,往往讓習近平大肆宣揚、原本應該溫暖的「人與人關係」變得複雜。中國官員認為,對中國倡議的批評,是缺乏安全感、惡意或西方國家干預的證明。考希坎將這種態度稱為「帝國傲慢」 — 一種較弱小國家都應該尊重中國的信仰。

奶茶聯盟 (下)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mlkj24 的頭像
    mlkj24

    mlkj24

    mlkj24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