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lkj24

Economist Mar 6th 2023

台北市中心有一座廣闊的紀念堂，用來紀念蔣介石，他同時是中國國民黨和中華民國(1949年正式遷往台灣)的領袖。蔣介石將軍的銅像坐落在一座白色大理石之上，面向中國和失去的首都南京。初來乍到台灣的人，可能會認為這只是一座紀念敬愛開國元勳的紀念堂。

但在建築物內部，有兩部分的展覽。一邊向中華民國致敬；黑色展示櫃中，保存著其創立憲章。曾經載著蔣介石穿梭台北的兩輛黑亮凱迪拉克，暗示著帶領全球最富有政黨之一領袖的魅力。另一邊的新展區，則譴責國民黨的殘酷獨裁。言論審查造成的牢獄之災被寫成詩歌、大屠殺受難者孩子們的黑白肖像掛在牆上。另一面牆上，展示了台灣示威群眾爭取言論自由的照片。

兩個展覽呈現了不同版本的台灣故事。第一個是失去祖國的民族主義懷舊情感；第二個則是數十年來為了民主權利的奮鬥。台灣政治分歧的中心點，便是在「如何協調兩者觀點」上有不同意見。

當國民黨在1945年接管台灣時，被日本殖民半世紀的台灣人，原本希望能被當成公民平等對待，但國民黨以外省人統治台灣。台灣人反而被強迫學北京話，並眼睜睜看著國民黨掠奪台灣的資源去支援國共內戰。當台灣人在1947年反抗時，國民黨軍隊屠殺了約一萬八千人至兩萬八千人，就是所謂的二二八大屠殺。1949年國民黨在台灣實施戒嚴統治，開始了長達四十年壓迫的白色恐怖時期。



國民黨利用監控、宣傳和審查等手段掌握生活的所有層面，讓人想起了中國共產黨的作風。軍隊服從國民黨而非國家，國民黨有兩個敵人：共匪和台獨份子。至少有十四萬人入獄，其中有許多知識界精英。台灣運動人士為了爭取民主，進行了長達四十年的抗爭，他們遭受逮捕、處決和流亡的命運。直到1987年，國民黨才解嚴；直到1996年，台灣才舉行了第一次有競爭性質的總統選舉。2000年時，台灣選出了首位反對黨總統和副總統，陳水扁和呂秀蓮(前政治犯)。

今日的台灣，感覺已經離過去很遠了。過去的監獄、行刑場，現在是獨立書店跟河濱公園。街上充滿著榕樹跟珍奶店。台灣民眾擁有全球最好的健保制度，有蓬勃的公民社會，從環境、移工權利到性平都有各種團體在努力爭取。蔡英文總統在2016年對原住民曾遭受的待遇道歉，2019年她則監督了同婚的立法。

記得過去發生的事
Remembrance of things past

但台灣社會對歷史或認同都還沒有共識。台灣並沒有像戰後德國，或種族隔離結束後的南非那樣，出現明顯的裂痕。中研院政治學研究所的鮑彤(Nathan Batto)認為這是好的：突如其來的轉變，往往只在經歷了創傷性危機之後才會出現。但這也意味著台灣社會在一個沒有對威權主義過去進行反思的情況下存在著。「這個過程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不同的」，鮑彤說。「每個人都會以自己的步伐、自己的方式來進行 — 但有些人根本不會進行。」

中華民國立法院在九零年代通過了二二八及白色恐怖受難者的補償條例。國民黨籍的前總統李登會在1995年公開道歉，國家人權博物館則在另一位國民黨籍總統馬英九任內成立。2018年蔡英文總統成立轉型正義委員會，開放政治檔案供大眾查閱、推翻白色恐怖時期的錯誤判決，並試圖遷移威權象徵，比如說蔣介石的銅像。這些舉措有爭議；民進黨支持者抱怨國民黨努力不夠，國民黨支持者認為民進黨靠轉型正義來獲得政治利益。



曹欽榮認為台灣要在不引起政治波瀾的情況下面對自身歷史，是件很困難的事。曹欽榮是位作家，作品收錄了1950年代外島國民黨集中營女性倖存者的口述歷史。數千名犯人，包括近百名女性，被迫接受政治再教育與強制勞動。1953年時，一些政治犯拒絕管訓單位刺青跟寫血書的要求，十四位政治犯遭到處決。跟中國共產黨勞改營形成了可怕的類比。這是曹欽榮作口述歷史的原因。台灣必須要理解自己的歷史，以免重蹈覆轍。中國駐法國大使最近曾說，台灣人在統一後需要「再教育」。

曹欽榮的書，去年10月被拍成電影，「流麻溝十五號」。「電影的重點是，不要太快在你我間劃一條界線」，他說。他在電影中塑造了一些複雜的角色，既是威權體制的合作者，也是受害者，希望能引發更細緻的反思。然而，他說台灣大眾對該電影的反應「令人失望」。甚至在電影上映之前，國民黨支持者就批評電影扭曲事實。該片在縣市長選舉前夕上映，就有聲音批評是為了替民進黨助選。台灣中部的一家電影院，在網路上被攻擊後，不得不停止放映該電影。

這樣的政治兩極化，對許多人來說也許不陌生。但台灣是獨特的；台灣是一個沒有國家地位的民主政體，被否認台灣有存在權利的超級強權鄰國孤立。

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