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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onomist May 1st 2021

1950年5月29日隸屬美軍第七間隊的福治谷號航空母艦(USS Valley Forge)經過台灣海峽,同時配置了戰鬥群,而美國首批海軍攻擊機就在機庫內。隨後,美國主導的亞洲防務視野就此開展。

而不過幾個月之前,美國當時的國務卿艾奇遜(Dean Acheson)還公開說,「亞洲人民只能靠他們自己,且他們也知道」。但在6月25日,共產北韓對南韓發起入侵,且一個正在對抗共產主義的國家無法棄亞洲於不顧。美國將與南韓一同奮戰,這也是為何福治谷號從蘇比克灣向北航行的原因。

這條航路還有別的目的。跟北韓作戰相比,抑制亞洲的共產主義意義更大。此舉也確保毛澤東不會從蔣介石的手中奪回台灣 — 毛澤東在韓戰的前一年取得中國的統治權,而國民黨蔣介石則被迫撤退到台灣。6月27日杜魯門總統宣布新的台灣政策:若台灣遭到攻擊,美國會協防;而國民黨必須停止對大陸的空中及海上軍事行動。杜魯門總統以簡潔但帶有威脅的口吻說,「第七艦隊將會確認這件事有做到」。福治谷號展現了力量。

從那週起,有些人感到沮喪但有些人鬆了一口氣,亞洲人民不再只有自己了。韓戰讓亞洲成為意識形態的戰場,正如冷戰的歐洲一樣。接近三十年來,第七艦隊就像是台灣海峽的絆索,橫於兩個中國之間。但初期還是發生幾場在外圍島嶼的戰事,包括1958年的危機,那次毛澤東幾乎要啟用核武了。但隨著時間流逝,台灣海峽東西方的兩個政權漸漸進入不自在的半和平狀態中,雙方都堅稱自己是真正的中國,但也都沒有能力去落實這件事。

隨著時間過去,今日台灣已變成繁榮、親西方、擁有兩千四百萬人口的民主國家。大陸的毛澤東狂熱信徒破壞了傳統跟社會常規,而台灣則有豐富的宗教及文化生活。台灣開始享受喧鬧的言論自由及顯著的自由徽章:台灣是亞洲第一個合法化同性婚姻的國家。

一個世代前,某人的祖父母是否是1949年的大陸移民,或是本來就土生土長的台灣人,可能很重要。但現在情況已改變,尤其是在年輕人間。2020年時,華盛頓的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re)調查發現,台灣有三分之二的成年人認為自己是台灣人。有三分之一則稱自己同時是台灣人也是中國人,只有4%認為自己是中國人。

北京的領導人則不這樣認為;他們認為所有人都是中國人。他們告訴自己的人民說,大部分的台灣公民都同意這點,而統一大業的歷史必要性,則被由美國培育的分離主義麻煩分子阻礙。

台灣一度是兩個強國的妥協點。1979年1月1日那天,美國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統治大陸的經濟改革領導人,將對台政策從武力解放變成「和平統一」,沒過多久,又增加一項相當自治權程度的承諾:「一國兩制」。但在過去二十五年間,這個和平倡議伴隨的是前所未見的建軍規模。

近年來,中國對台灣的言論,聽起來像是一種失去耐心的新語調。過去兩年中,摧毀香港「一國兩制」承諾,更加深了台灣人的不信任。去年,這個議題也幫助民進黨的蔡英文總統獲得連任。

原則上,民進黨偏好台灣最終建立一個屬於自己的國家;但用這樣的方式宣布獨立,將帶來中國大規模的報復。為了避免危機,溫和、愛貓的蔡英文總統,仰賴一套巧妙的外交閃避辭令:她治理的國家,繼承了國民黨1949年帶來的中華民國名號,同時也是驕傲的台灣人所組成。中國的領導人恨死她了。

這樣的時間隧道讓中國進退維谷。每年,中國在經濟、軍事威脅台灣的能力上都變強;而每年中國都更不得台灣民心。如果北京的統治者認為和平統一無望,中國法律要求他們動武。

眼前的恐懼
Present fears

這樣的動態讓艾奇遜的後人感到憂心。儘管1979年的條約,讓台灣陷入非國家的窘境中,但台灣的安全,以美國法律來說,還是需「嚴重關切(grave concern)」。但1996年中國試圖利用飛彈恫嚇準備首次總統大選的台灣人時,時任美國總統柯林頓派了核動力航空母艦尼米茲號(USS Nimitz)及戰鬥群通過台灣海峽。飛彈試射就停止了。



美軍指揮官,越來越不掩飾他們對台海情勢中,美中軍力平衡正往中國傾斜的憂心。長達二十五年的海上建軍、武器採購計畫,都源於1996年的恥辱。根據美國海軍情報機構的資訊,人民解放軍目前有360艘戰艦,而美國為297艘。4月23日,中國國營媒體讚揚最高領導人習近平出席海軍儀式,同時校閱三艘大型戰艦:一艘驅逐艦、一艘搭載直升機的兩棲攻擊艦、及一艘核子潛艇。媒體高興地說,兩棲攻擊艦適合將部隊運送到多山小島。而核子潛艇則用來震懾其他強權。

美國仍擁有更多、更好的航空母艦及核子潛艇,也有更多遠距離作戰的經驗,同時擁有盟國。但是美軍全球都有任務,而中國將在離母國較近的地方作戰,這讓人民解放軍的陸地空軍、飛彈基地更有優勢。擔任五角大廈東亞情報分析師直至2019年的Lonnie Henley,將中國沿海一體化的防空雷達、導彈視為對台灣戰爭的重心(見地圖)。他在2月十告訴美國國會,除非這些防空系統被摧毀,不然美國只能被迫使用長程武器,或是利用匿蹤戰機做攻擊。但若要摧毀這些防空設施,意味著一個核武大國對另一核武大國進行直接攻擊。



且中國的建軍計畫仍在持續。一位高階美軍將領說,歷史並不是完美的指南,但提供了一些先例。「世界上從未發生過如此大規模但與戰爭無關的擴軍行為。」



這不只是數字的問題。中國謹慎地把重心放在能對美軍造成傷害的能力上。中國發展了能摧毀航母、還可以對關島基地進行精準攻擊的導彈。國防部官員還列出了其他中國試圖抵銷美國強處的領域,無論是投資在反潛艇的武器和探測器上,或是讓美軍仰賴的衛星失效等工作上。中國也學習美軍,建立訓練中心,有專業的敵對部隊模仿敵軍(在這個案例中,就是美軍)理論及戰術。

可怕的想像
Horrible imaginings

美軍印太司令戴維森上將(Admiral Phil Davidson)在3月的參議院聽證會說,考慮到中國政權對香港、西藏異議人士的鎮壓,中國在佈署新的戰艦、戰機及火箭時,他擔心中國正加速其顯而易見的野心,想在他稱之為規則基礎的國際秩序(而中國認為此詞彙代表西方霸權)上,取代美國及其盟國。戴維森上將告訴參議員,認為中國有可能在「十年內攻打台灣,更確切的說是六年內。」

接任戴維森印太司令一職的阿奎利諾上將(Admiral John Aquilino),則在3月的聽證會上表示,加強美軍力量以遏制中國對台灣發動攻擊一事非常緊急。在他差點就為戴維森六年內的功績背書後,他說中國使用武力的可能性「比我們想的更大。」而無論是秘密或是公開的台海戰事模擬,扮演中國軍隊的一方(無論是軍方、情報單位或學者)獲得勝利,也讓焦慮更加大。

兩位海軍上將把對中國能力的判斷,以及中國可能的舉動混為一談。德國馬歇爾基金會的葛來儀(Bonnie S. Glaser)認為,兩位上將的任務是要制定計畫,在這邊就是要贏得台海戰事。一旦他們了解到,勝利可能很難達成,或是要在很大的代價才能取得勝利時,恐慌是可以理解的。但這不代表他們有正確地評價中國近期的意圖。值得注意的是,一些情報官員提供給這些上將、將軍的全球情勢分析更冷靜。Lonnie Henley就說,「從中國視角來看,趨勢並不理想」,「但這些是無法忍受的嗎?我只是不認為有那麼令人沮喪。」

當那些戰事贏或輸
When the battle’s lost and won

失敗意味著甚麼,激起了美國更廣泛的憂慮。歷史學家佛格森(Niall Ferguson)近期寫到,台灣若落入中國手中,亞洲各國看來將是美國主導時代的結束,甚至可形容是「美國的蘇伊士運河」。這指的是英國在1956年蘇伊士運河危機時,表現出過分屈服的謙卑。被問到這個想法時,川普政府時期亞洲政策第一把交椅博明(Matt Pottinger)同意此說法,並補充說到亞洲盟友擔心美國喪失可信度的另一個理由。當英國在蘇伊士運河議題上跌跌撞撞時,美國已經準備好接下西方世界領導者的角色。但博明在跟胡佛研究所 (Hoover Institution)的podcast談到,「現在並沒有另一個美國在等著。」

儘管有這些新建立的實力,中國還是面臨著艱鉅的挑戰。對多山、且至少130公里海路遠台灣進行全面入侵,可能是自二戰以來最有野心的行動。美國花了數年,不斷對盟友台灣嘮叨,要利用自然的孤立優勢來防禦,比如說採購魚雷、無人機以及車載的沿海巡航飛彈來擊退中國進犯艦艇,而不是花大錢在坦克跟F-16上。 2018-19年擔任印太安全事務部助理部長的薛瑞福,力助台灣讓中國雷達、感測器失效:「如果我們無法讓解放軍的雙眼失明,讓戰爭時會有很大損失。」

如果中國進犯台灣的野心失敗,或是軍事衝突陷入僵局,中國還會繼續進行嗎?外界可出不同的答案。Lonnie Henley認為,失敗的入侵行動,可能會轉變成長期封鎖 — 西方防務策略家對此想法越來越注意。有一種廣為流傳的觀點,就是若中國發動戰爭,但沒有獲得勝利,這都可能意味著對政權的恥辱。但薛瑞福不這樣認為,「這是北京不戰而勝的策略一部分。中國想辦法讓所有人相信,他們將一直升高情勢,即使動用核子武器也在所不惜。」

戰爭的風險跟代價(即使是成功的戰爭),讓人更了解到,自身能力永遠不是決定性的因素。意圖也很重要,且是更不透明 — 尤其是像在中國,這樣僅取決於一人的心思時。經常聽到西方分析師認為,習近平把自己的政治遺產跟正當性壓在取回台灣上,針對這個令人警鐘大響的說法,強而有力的證據並不多。最常被引述的,是習近平在2019年的新年談話中,他將統一台灣放在他的領導核心大業中,所謂「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他也曾在2013年對台灣使團說:兩岸的歧異不應該留給下個世代。

現年六十七歲的習近平,在2018年取消了任期限制,意味著不太可能有另一個同世代的人成為繼位者。因此,按照他的邏輯,這個任務要在他自己手上完成。2019年10月在北京的會議,中國學者、軍事專家與史丹佛大學研究員梅惠琳(Oriana Skylar Mastro)分享認知,也就是台灣必須在習近平任內回歸。

雖然一些半官方的中國評論者已說,他們看不到任何不使用武力就能統一的希望,但各國政府對中國統治者是否已決定這麼做,看法仍莫衷一是。中國仍持續採用胡蘿蔔跟棍子的作法,來形塑台灣輿論,這意味著中國還沒放棄談判。最大的胡蘿蔔,也就是中國市場,對台灣企業仍很有吸引力。葛來儀提到,習近平3月訪問沿海省份福建時,要求官員們探索兩岸融合和經濟發展的新途徑。

癥結點
To the sticking place

但中國的胡蘿蔔跟棍子還是會有衝突。為了懲罰台灣選出民進黨政府,中國減少官方及半官方交流,台灣前國防部副部長、現任職於中華民國高等政策研究協會的楊念祖說「接近於零」。這提高了誤解的風險。

中國也增加了台灣周遭的軍事活動,心理作戰跟「灰色地帶」戰爭一直不停加劇。根據台灣政府的數據,2020年中國戰機共進入台灣防空識別區(ADIZ,國際領空的緩衝區,外國飛機將面臨台灣管制員的訊問以及台灣戰機的潛在攔截)380趟次。自1996年以來,這種作戰方式就從未出現過。4月5日,中國海軍公開宣稱航母將定期在台灣周圍巡航。4月12日時,有25架中國戰機進入了台灣防空識別區,創下了單日新高。

一位台灣資深外交官說,這可能是對拜登新政府的試驗,或是創造一種中國軍隊固定出現在過去台灣所掌控地帶的「新常態」。中國知道台灣不會先開火,所以中國會繼續加強力道,該外交官如此說。不斷的侵擾會讓台灣防衛精疲力竭,增加意外駁火的機會,會更難阻止事態演變成一場真正的戰爭。這位外交官還說,除了不斷施加軍事壓力外,中國「正試圖分裂台灣社會,撒下混亂的種子」。「中國還進行網路活動以及製造假訊息。」

前海協會副會長王在希,在全面戰爭跟政治談判間,提出了所謂第三條路,也就是對台灣大力展示武力使其屈服。在一場中國媒體的訪談中,他援引1949年紅軍在北京周圍的實例(但不是完全有信心的),當時沒有多少人傷亡就拿下北京,他稱為「利用戰爭來獲取和平」。

某些民調顯示,只有不到一半的台灣人願意上戰場抵抗中國,或是希望親人上戰場(義務役役期在2013年由台灣親中政權執政時,劇烈地縮短)。楊念祖警告,如果在中國第一波進攻時,台灣就損失超過一半的人手,大眾繼續奮戰的決心可能會崩壞。迅速的崩潰,將使得美國立場更艱難。梅惠琳問,如果美國的救援兵力到來時,發現台灣已充滿解放軍,美軍敢攻擊沒有率先開火的中軍嗎?「我認為這對美國總統來說,會是個非常困難的決定。」

如果台灣奮戰的意志不明確,美國也是。台灣政府切身痛苦地感受到,台灣友善、成功的民主,對其他國家來說都不是甚麼至關重要的國家利益。因此,台灣官員強調台灣半導體業在全球供應鏈獨特的重要性。他們還強調,如果美國違反承諾並迴避與中國的戰鬥,那麼亞太地區的情勢將會有多嚴峻、多令人恐懼。日本首相菅義偉,比前任首相走得更遠,在與拜登的聯合聲明中,提到台灣海峽穩定的重要性。政策研究大學院大學的道下德成解釋說,日本擔心台灣會變成一個位於日本南方的中國堡壘。但更擔心的是,如果美國離開太平洋地區:「如果台灣淪陷意味著美國離開亞洲,那利益至關重大。」

美國有一些人也想表明,維持美國在亞洲的角色,對美國利益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民主黨籍的德拉瓦州參議員康斯(Chris Coons)與拜登交好,是《戰略競爭法(Strategic Competition Act)》的共同發起人之一,這項法案旨在深化與台灣的關係 — 無論是跟台灣簽署貿易協定、軍售、美台官員的擴大交流,或是支持台灣參加國際組織 — 獲得跨黨派的支持;按照康斯的說法,這是為了反擊中國全球擴張的幾個措施之一。為了跟選民解釋台灣的重要性,他提到現代生活對晶片有多仰賴。也提到美國必須遵守諾言,與盟國聯繫對抗中國的重要性,而不是用大肆抨擊的方法來領導世界。

時間種子
The seeds of time

對美國人來說,如果中國對台灣的計畫,取決於中國如何看待美國,聽起來有些自戀。但中國專家、官員深信,美國很樂於當台灣的保衛者,藉此機會干涉中國內政。他們認為,若沒有美國協助,台灣將在瞬間投降,如楊念祖所擔心的那樣。他們完全不考慮中國應該贏得台灣人心的想法令人毛骨悚然。南京大學的朱鋒,在一場由環球時報主辦的論壇中說,統一不是由台灣「扮家家酒政治」決定的,而是由強權的地緣政治鬥爭決定。



上海法政學院的台灣專家倪樂雄說,國營媒體的好戰評論者,都是在某種程度上獲得許可的。那些評論者,「在沒有許可下不敢寫出這些東西」。但他對西方認為輿論可能造成中國領導人受到民族主義影響的想法感到好笑。他說,大眾才不是決定事態發展的關鍵,「軍事力量才是關鍵」。

對於美國數十年的戰略模糊,還有許多必須說的事。雖然一些美國學者相信,若聽到拜登政府願意為台灣出兵,將可以震懾中國。但這也可能激起中國的魯莽行動,或是鼓勵未來的台灣領導人宣布獨立。這樣的邏輯還支持美國國防部在未來十年類繼續協助武裝台灣、軍售新武器,增加中國軍方跟政治人物做決定時的不確定性。

這個方法的挑戰,是要激起中國足夠的焦慮,讓中國不出手,但又不要讓習近平覺得永遠覺得收復台灣無望。儘管華盛頓各種警告,中國並不像一個發動戰爭或接近戰爭邊緣的國家。幾個管道都提到,最近美中在阿拉斯加的一場峰會,中國由外交前兩把交椅楊潔篪、王毅對上國務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以及國安顧問蘇利文(Jake Sullivan),會中,中國官員對台灣發表了尖銳且僵硬的談話,但並沒有使用任何新的語彙,能證明有前所未見的急迫性。

可以確定的是,中國的對外立場涉及許多武力恫嚇。國營電視台的觀眾,一定對於航空母艦、戰機呼嘯於藍天的畫面不陌生,但並沒有看到電視台呼籲民眾犧牲抗敵。在共產黨建黨一百周年的典禮上,談的絕大多是國內的秩序、物質繁榮議題:橫跨峽谷的橋樑、高速鐵路、脫貧的村民、在全球疫情嚴重的此刻,卻能打敗武漢肺炎的醫師等。

然而,中國可見的能力,以及不可見的意圖,都是需要令人警惕的。對西方輿論的蔑視(如香港議題),是個不好的信號。北京也許不會發動對台灣的戰爭,但令人震驚地,這也不是無法想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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