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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 18th 2021

蔡小姐把兩個小孩寄放在母親那,這樣才能好好打包。她的公寓全是紙箱,餐桌和牆壁之間放著三個硬殼行李箱,把手上的價格標籤都還沒撕掉。她對於離開香港前往英國一事,並不感到興奮。兩年前,她和丈夫帶著兒子們去旅行,順便看看環境,在倫敦和老友們一起住了幾天,看看他們是否喜歡。她自己則是沒有。

她的孩子在東京奧運時為中國隊歡呼,這件事讓她感到不知所措。她被迫簽署了宣誓效忠香港政府(實際上是中國共產黨)的宣言。她已當了近二十年的公務員,也從不需要做那樣的宣誓。

更糟的是,打小報告的風氣在職場盛行,辭職的人數創下新高。蔡小姐並不是民主運動派,但香港從一個自由社會倒向專制社會的速度讓她感到震驚。她與丈夫不在家談論政治了,擔心七歲跟十歲的兒子會偷聽到,然後在學校無意間說出不該說的話。

蔡小姐想到即將搬家的小孩有多緊張、擔心跟興奮,這些情緒也在她身上出現。小孩會適應嗎? 如果小孩在學校遭到霸凌她要怎麼做? 如果小孩無法流利地讀中文怎麼辦? 如果小孩拒絕用廣東話回答又該怎麼辦?

她在社區內為孩子們主持了一個繪本團體,裡面有幾百本繪本。有些香港或台灣繪本,但多數是翻譯本。她的孩子喜歡屁屁偵探跟福爾摩斯系列,但她也讀有關民主的繪本給他們聽。一本在香港家長間很受歡迎的是「叢林內的總統」。在那本書中,動物們受夠了只顧自己的獅子國王。所以牠們舉辦了一場選舉,蛇、樹懶跟猴子決定出來跟獅子競選。為了讓在香港的家庭記憶能持續下去,蔡小姐打算要在英國成立粵語的繪本團體。

蔡小姐並不討厭中國,她也不希望小孩討厭。但她說,「我不希望他們在強迫愛上共產黨的學校長大。」愛國教育的灌輸已開始;小學的複選題會問「你對中國的感覺是甚麼?」答案只有正面選項。在為小學生錄製的政府影片中,一隻戴著眼鏡和畢業帽的貓頭鷹,警告小學生注意恐怖主義、敵對外國勢力等威脅。

爭奪香港兒童心靈戰爭正進行中。香港政務司司長在2020年擔任保安局長時表示,政府的首要目標是教育,首先是要主動清除教育界中「壞蘋果」,以免學生中毒。教師離職的頻率大約是以往正常時候的兩倍。根據香港最大教師工會的調查,超過40%的教師表示他們想退出教育界。其中有70%的人將「政治壓力增加」列為主要原因。1989年天安門廣場的抗議活動後,許多教師都非常清楚中國如何成功地在學校加強「愛國主義教育」。

蔡小姐感到幸運。她丈夫的公司讓他能轉職到倫敦,夫妻兩人也都有手足可以照顧留在香港的年邁雙親。對他們許多選擇留下來的朋友,或香港其他父母親來說(無論理由是家庭的關係、移民的成本或其他與香港的羈絆),未來越來越黯淡。有些人希望中國的鎮壓不會那麼重;但更悲觀的其他人,仍決定留下來,用北京政權覺得危險、可能招致終身監禁的想法來教育孩子。這是個風險很大的選擇。香港2019年的抗議行動中,被捕的一萬多人中,有約四千人是高中跟大學生。支持民主的繪本作家被捕入獄,罪名是印製煽動性內容。

非博雅教育
illiberal arts

自示威行動後,香港最大的教師工會被迫關閉,教育當局對課綱做了徹底改革。通識教育原本是香港高中的必修課程,裡面教導學生進行批判性思考,包括對中國,這門課已被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強調中國成就的課程。一位通識教育的王姓教師說「在傳統中國文化中,教師原本應該要是榜樣」,「我要怎麼鼓勵我的學生進行批判性思考,同時又教導他們服膺權威、對祖國忠心?」

最後,王老師叫他的學生,在考試中要讚美政府。「我想香港的老師跟家長目前為同個問題苦惱:我們要怎麼教小孩?」王老師說。「如果我教學生要誠懇、仁慈跟誠實 — 作為好人的重要特質 — 那會很難在這個社會生存。現在,你會因為延續共產黨的謊言而得到獎勵。」王老師現在已申請計程車駕照,準備轉行。

香港世界級的大學也面臨審查。葉蔭聰是一位文化研究學者,即便他的系上支持他,終身教職也被剝奪;他相信是因為他直言支持民主的緣故。但他、妻子還有八歲女兒都留在香港。他們熱愛香港,也熱愛那些與他們分享共同價值觀的親友。葉蔭聰說,「等我女兒長大後,可以自己選擇出國留學或生活」。

葉蔭聰講故事給他女兒聽,包括他朋友、學生入獄的故事。他最好的朋友是朱凱廸,一位前民主派議員,因參加初選被控顛覆罪。他將面臨終身監禁。「我告訴她朱凱迪發生了什麼事,不管是否有理由,為何警察把他關進監獄,以及人們為什麼要移民。我覺得只要跟她講這些故事就夠了。她如何理解不是父母可以決定的。」

其他的父母則更支持政府。劉小姐在2019年抗議行動期間,從淘寶買了一組香港警察玩具組:警犬、發射催淚瓦斯的警察,跟拿著警告牌的警察玩偶。但劉小姐取消了所有跟其他小孩玩耍的場合,因為擔心這組玩具會帶來甚麼評論:「我不知道要對其他媽媽說甚麼,我們不談論政治;那太敏感了。」

麥太太在香港南部經營托兒所,肩負著向學生灌輸熱愛祖國信念的使命。在中國重要的節日前夕,托兒所就變成升旗儀式的舞台。被選中的學生,戴著為他們小手量身定做的白手套。小朋友們跟在一位舉著張開雙臂、舉著小旗的男孩身後。學生們立正站好。旗幟在一根小桿子上展開、升起。喇叭響起中國國歌:「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每個人被迫著發出最後的吼聲。」

麥太太說,有些家長並不贊成這樣的儀式。且多數家長不相信麥小姐所說,小孩的未來仰賴中國大陸。當英國在1997年把香港交還給中國時,香港經濟規模約是大陸的五分之一;現在小於2.5%。

一旦因疫情的限制解除,且深圳邊界重新開放後,麥太太計劃帶她的父母去看看中國的發展速度。深圳的GDP在2018年首次超過香港。「大約20%的家長知道這是真的,40%的人完全否認,剩下的40%還不確定開如何做。對於不同意這種看法的父母,我不會理他們。我沒有必要浪費時間和精力去說服他們,我專注於改變中間派父母的想法。他們需要接受現實,並開始思考在這樣的未來下,如何為孩子做出最好的準備。」

在香港內,大陸的影響無處不在。在平日的午餐時間走出去,聽到普通話的機率幾乎與粵語一樣高。香港人曾經是中國與西方之間的橋樑。幾十年前,許多人湧入大陸設廠或經營跨國企業的中國分公司。但這些工作越來越流向能說流利英語,並畢業於常春藤盟校或牛津劍橋的中國人。許多公司希望員工不僅會說客戶的語言,而且還觀賞相同的電影跟談論相同名人的八卦。

香港育兒與黨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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