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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onomist Dec 19th 2020

在將近兩小時的時間內,僧侶盤腿坐著,一動也不動。除了一位渾圓臉龐、穿著番紅色袈裟的人外,所有人都穿著灰色;那是他們的領袖。當最後一絲香熄滅後,他靜靜地走出僧房,並對靜坐做了簡短的解釋:「真正的智慧不是從腦袋來的,而是從你心中的泉源產生。」這很像是會出現在立志海報上的一段話。由被醜聞壓倒的釋永信口中說出,這句話更顯得沉重。

少林寺是全球最著名的佛教聖地之一,釋永信則是其住持。為了看少林寺的武僧,遊客蜂擁而至。年輕的武僧,以難以置信的靈活度,在嵩山頂下把想像中的敵人飛踢倒地。少林寺在一千五百多年前建立,是功夫及佛教禪宗的搖籃。但近幾年來,醜聞比榮譽多。外界批評,釋永信把聖地轉變成粗俗的商業據點。「少林CEO」的頭銜不停地出現在頭條新聞中。誰能抗拒這些呢?在擁有MBA學位的釋永信帶領下,少林寺已擴點到海外,並打算在公開市場上市。

2015年時,他表裡不一的程度似乎被揭露了。在外界指控他圖利自己,並違法獨身戒律後,警方展開調查。把住持說成穿著袈裟的假貨很簡單,但佛教寓言往往沒那麼直接。

五年過去了,釋永信仍穩坐少林,免於各種指控。他住在少林寺中心一間沒有窗戶的房間,不像是安靜的信徒,倒像是個狡猾的策劃者 — 一個放棄俗世慾望,但仍受到俗世力量擺布的人。全球各地的宗教,都必須在信仰及世俗現實間拉鋸談判;在中國,這樣的談判尤其容易陷入困境。

當釋永信在16歲進入少林寺時,生活比現在困苦地多。那是1981年,文化大革命剛結束沒多久。毛澤東在文化大革命中,鎮壓佛教,並讓紅衛兵摧毀寺廟。釋永信那時的少林,已有部分毀了。只有約二十名僧侶,每天靠兩個饅頭過活。很快地,釋永信就在年長、近盲的住持旁確立了自己的地位。他們跋涉到管理少林寺的登封市政府,尋求重建寺廟、舉辦佛教儀式。更重要的是,尋求賣門票的許可。

某個重要的因緣際會中,少林寺成為一個熱門景點。1982年李連杰的處女秀「少林寺」上映,故事情節是描述十三位武僧,如何在一場戰役中,保護了未來唐朝的皇帝。原本一年只有五萬人造訪的少林寺,在1984年變成兩百萬人。

功夫只是少林寺的一個面向 — 功夫是伴隨著誦經、打坐、一種形體上的紀律 — 但很容易成為最有特色的一項。自十六世紀以來,少林武僧的傳說就一直為人津津樂道。釋永信知道功夫是是少林吸引世俗社會的最大希望,因此在1987年成立了武僧表演團。

從一開始,錯綜的各方利益讓事情變得很複雜。主要的利益衝突,存在於僧侶與當地的登封市政府之間。對僧侶來說,遊客是廟宇復興的財務命脈;對地方官員來說,管理一個五十萬人的窮鄉僻壤,旅遊則是發展的起點。當寺方在門口賣門票時,官員在一公里外建了一座新大門,想要控制進出口。

少林寺還吸引了大量投機客。人們從附近的鄉鎮蜂擁至登封市,在圍牆外開民宿、商店以及卡拉OK。90年代時,少林寺附近的街道儼然成為一座小市鎮,有兩萬居民。有許多武術學校如春筍般湧現,每間都爭相稱自己是少林傳統。中國各地的公司都使用少林寺作為品牌名:有少林菸、少林車,還有對吃素的僧侶來說最痛恨的少林火腿、少林啤酒。釋永信說,「我們沒有追求商業化,是商業強貼我們」。

他向河南省官員詢問,如何保存少林寺的形象。省政府唯一的答案是,請少林寺申請自己的商標。1998年少林寺成立了「河南少林實業發展有限公司」,為各種商品申請商標,包括茶葉、家具、硬體等。到了今日,少林寺已擁有將近七百個商標。

擺脫冒名頂替者之後,少林寺反而模仿了一些他們的技巧。少林寺建立了一個教導武術的app、協助拍攝一部武僧電影,並推出一系列的中藥。釋永信跟一群僧侶一起上了MBA課程,這門公開資助的課程,是為了提高釋永信他們的管理技巧。對少林寺的批評者來說,這體現了現代中國最糟糕的一面;一種古老的宗教秩序,在財富祭壇上歪曲了原有價值。對釋永信來說,這種邏輯在過去是無法否認的 — 現在也還是。「這是讓佛教更貼近人們生活」。如果教宗可以轉播每天的
在將近兩小時的時間內,僧侶盤腿坐著,一動也不動。除了一位渾圓臉龐、穿著番紅色袈裟的人外,所有人都穿著灰色;那是他們的領袖。當最後一絲香熄滅後,他靜靜地走出僧房,並對靜坐做了簡短的解釋:「真正的智慧不是從腦袋來的,而是從你心中的泉源產生。」這很像是會出現在立志海報上的一段話。由被醜聞壓倒的釋永信口中說出,這句話更顯得沉重。

少林寺是全球最著名的佛教聖地之一,釋永信則是其住持。為了看少林寺的武僧,遊客蜂擁而至。年輕的武僧,以難以置信的靈活度,在嵩山頂下把想像中的敵人飛踢倒地。少林寺在一千五百多年前建立,是功夫及佛教禪宗的搖籃。但近幾年來,醜聞比榮譽多。外界批評,釋永信把聖地轉變成粗俗的商業據點。「少林CEO」的頭銜不停地出現在頭條新聞中。誰能抗拒這些呢?在擁有MBA學位的釋永信帶領下,少林寺已擴點到海外,並打算在公開市場上市。

2015年時,他表裡不一的程度似乎被揭露了。在外界指控他圖利自己,並違法獨身戒律後,警方展開調查。把住持說成穿著袈裟的假貨很簡單,但佛教寓言往往沒那麼直接。

五年過去了,釋永信仍穩坐少林,免於各種指控。他住在少林寺中心一間沒有窗戶的房間,不像是安靜的信徒,倒像是個狡猾的策劃者 — 一個放棄俗世慾望,但仍受到俗世力量擺布的人。全球各地的宗教,都必須在信仰及世俗現實間拉鋸談判;在中國,這樣的談判尤其容易陷入困境。

當釋永信在16歲進入少林寺時,生活比現在困苦地多。那是1981年,文化大革命剛結束沒多久。毛澤東在文化大革命中,鎮壓佛教,並讓紅衛兵摧毀寺廟。釋永信那時的少林,已有部分毀了。只有約二十名僧侶,每天靠兩個饅頭過活。很快地,釋永信就在年長、近盲的住持旁確立了自己的地位。他們跋涉到管理少林寺的登封市政府,尋求重建寺廟、舉辦佛教儀式。更重要的是,尋求賣門票的許可。

某個重要的因緣際會中,少林寺成為一個熱門景點。1982年李連杰的處女秀「少林寺」上映,故事情節是描述十三位武僧,如何在一場戰役中,保護了未來唐朝的皇帝。原本一年只有五萬人造訪的少林寺,在1984年變成兩百萬人。

功夫只是少林寺的一個面向 — 功夫是伴隨著誦經、打坐、一種形體上的紀律 — 但很容易成為最有特色的一項。自十六世紀以來,少林武僧的傳說就一直為人津津樂道。釋永信知道功夫是是少林吸引世俗社會的最大希望,因此在1987年成立了武僧表演團。

從一開始,錯綜的各方利益讓事情變得很複雜。主要的利益衝突,存在於僧侶與當地的登封市政府之間。對僧侶來說,遊客是廟宇復興的財務命脈;對地方官員來說,管理一個五十萬人的窮鄉僻壤,旅遊則是發展的起點。當寺方在門口賣門票時,官員在一公里外建了一座新大門,想要控制進出口。

少林寺還吸引了大量投機客。人們從附近的鄉鎮蜂擁至登封市,在圍牆外開民宿、商店以及卡拉OK。90年代時,少林寺附近的街道儼然成為一座小市鎮,有兩萬居民。有許多武術學校如春筍般湧現,每間都爭相稱自己是少林傳統。中國各地的公司都使用少林寺作為品牌名:有少林菸、少林車,還有對吃素的僧侶來說最痛恨的少林火腿、少林啤酒。釋永信說,「我們沒有追求商業化,是商業強貼我們」。

他向河南省官員詢問,如何保存少林寺的形象。省政府唯一的答案是,請少林寺申請自己的商標。1998年少林寺成立了「河南少林實業發展有限公司」,為各種商品申請商標,包括茶葉、家具、硬體等。到了今日,少林寺已擁有將近七百個商標。

擺脫冒名頂替者之後,少林寺反而模仿了一些他們的技巧。少林寺建立了一個教導武術的app、協助拍攝一部武僧電影,並推出一系列的中藥。釋永信跟一群僧侶一起上了MBA課程,這門公開資助的課程,是為了提高釋永信他們的管理技巧。對少林寺的批評者來說,這體現了現代中國最糟糕的一面;一種古老的宗教秩序,在財富祭壇上歪曲了原有價值。對釋永信來說,這種邏輯在過去是無法否認的 — 現在也還是。「這是讓佛教更貼近人們生活」。如果教宗可以轉播每天的彌撒,為何少林寺的僧侶不能追尋曝光?

因果輪迴
Karmic cycle

釋永信一度處於人生高點,他於1999年正式被任命為住持。少林寺成長到超過兩百人的階段,他和當地政府達成協議:70%的門票收入繳給政府,剩下的少林寺自行運用。官員將少林寺附近的街道夷為平地,重新安置城內的民眾 — 為了鞏固少林寺世界文化遺產的地位,於2010年取得。少林寺成為中國軟實力的有利兵器。釋永信和伊莉莎白女王、曼德拉等人見面,跟共產黨打交道他也略懂略懂。他讓少林寺不成為一種宗教威脅,而是政府的忠實僕人,推廣中國文化。1998年至2018年間釋永信是中國人大代表,這也是首次進入這個橡皮圖章議會的佛教代表。

但麻煩正在醞釀。登封市官員希望從少林寺得到更多的分紅;2009年時,市政府與國營的中國旅遊集團合資成立了一間公司。登封市政府把少林寺的門票收入部分投入合資公司;中旅則投資當地的旅遊基礎建設。非常令人意外的是,釋永信並沒有出現在那間公司的成立大典上。有消息傳出,少林寺想上市,募集約十億人民幣的資金。媒體以「釋永信的最新貪婪例子」的方式大肆報導。問題只有一個:他當時非常反對,擔心少林寺會變成一個以利益為主的企業。他問的問題船到了北京;時任總理溫家寶取消了上市,說這樣有失少林寺身分。

登封市的官員大怒。一位中間人說,他們把釋永信視為「不願服從官方的和尚」。他們建立了另一間寺廟跟少林寺打對台,以降低對少林寺的依賴。2015年5月時,中央終止了該計畫,因為擔心這有損當地的文化遺產地位。當地媒體報導,是釋永信破壞了這個計畫,不過他對此否認。三個月之後,網路上出現了淫穢的指控。一位自稱也是少林出身的釋正義指出,釋永印強暴了一位女商人,有兩個小孩,並挪用了數百萬。

河南省政府對釋永信展開調查,但在2017年撤銷了所有主要指控。公領域的證據一直很薄弱,親子鑑定顯示兩個小孩都不是釋永信的。儘管是在中國,對這些調查可信度的懷疑仍持續著。也許釋永信背後有有力人士撐腰;也可能是中國並不想破壞少林寺的形象。但這些質疑,很難跟近期中國政府對貪腐起訴的熱情相提並論。習近平曾多次公開說,他相信制度比任何人重要(當然他自己除外),同樣的邏輯也適用在少林寺身上。

隨著釋永信的名譽在官方是乾淨的,另個顯然要問的問題就是,是否有某人要陷害他。當地警方告訴他,他們已經鎖定一些嫌疑犯,並問他是否要起訴這些人。好似這些嫌疑人是需要他的祝福,讓他們洗清嫌疑。釋永信討好地說「做為一位僧侶,我還能做甚麼? 只要我還好,我希望每個人都好。」

所有少林寺相關的爭議,最令人訝異的是它們都很小。在某個秋天的下午,秋風把泛黃的葉子捲成一圈,一位女性在少林寺門外拜倒,傷心欲絕地呼嗥著。在少林寺內,幾座建築物都有著彎曲的屋瓦,在進入莊嚴的正殿前,幾位僧侶在開放空間小便。一位僧侶說,「靜安寺應值十座少林寺。」

而在有關釋永新商業敏感度的那些新聞頭條中,有許多例子是他保守、甚至天真的商業手法。少林寺最惡名昭彰的案件,是澳洲一座結合寺廟及旅館的三億美金投資案,其中包括一個二十七洞的高爾夫球場。釋永信曾以為那座廟宇可以帶給少林寺更多信徒,但釋永信說,那座由當地合作夥伴所推出的高爾夫球場,卻招來惡評。此外,少林寺從來沒有資金去完成這項計畫;少林寺借出自己的名字來找尋資金,相信合作夥伴會完成剩下的事。建設完全沒開始。

少林寺附近的功夫學校都有賺錢,其中還有一間超過三萬名學生。但少林寺從未與這些學校有關聯。這些學校並不教授佛教教義,畢業生多數從軍或當保鑣。規模遠小得多的少林武僧團,一些人離開後會成立自己的武術學校。釋永信對他們的控制程度有限。有時候他會要求他們捐款 — 比較像是請求而非命令。

中旅集團在10月賣出股份。由於疫情的緣故,旅遊業受創,中旅集團在少林寺這部分的營運赤字。但到目前為止,找不到買主顯示了更深層的原因:住持大於投資者。釋永信同時也很會讀習近平時代的風向。2018年時,少林寺首次在寺中升起國旗。釋永信在升旗典禮中,誓言要更努力來融合佛教跟中國文化,完美地與習近平對宗教的看法吻合。

午餐時間,僧侶聚集在大廳,坐得整齊。釋永信一個人坐在講台上,後面掛著一幅獅子畫像,圖中的獅子張牙舞爪。有那麼一兩秒,他看起來很恐怖。接著,年輕僧侶把用鍋子燉的米飯、蔬菜倒進他的碗裡。他低著頭,安靜而快速地吃飯。下午,有一群當地人想見他,討論個人問題和信仰。有些人帶著番薯作為伴手禮;其他人則帶蘋果或茶葉。釋永信說,遊客人數可能有所下降,但現在來少林寺的遊客,對佛教的態度更認真。 「這就是我們想要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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